蕉黄、橘红、浅碧以至青翠的绿──各色瓜果在棚架底下堆叠成了一座小山,惹得路人也忍不住要多瞧上几眼。在南国台湾,五颜六色的水果,可说是最具代表性的岛屿特产。这些果实之所以能够在暗夜里闪耀着鲜润的色泽与明艳的光彩,还得归功於那颗悬垂在棚架上、连接着电线的钨丝灯泡。
1940 年,知名的水彩画家蓝荫鼎,把上述景象表现在一幅名为《南国之夜》的水彩画里。对於这位成长於日治前期的画家而言,黑夜里的灯光,似乎具有某种特殊意义。生涯早期,他也曾以晚上的面摊、戏棚为创作主题。而在这些作品当中,我们总能够看见一盏明晃晃的灯火,照耀着城镇里的某个角落,使一群人获得了在夜里出外活动的自由。
对夜间来去自如的渴望,让人类开始追逐光明
是的,自由──这大概可说是灯光之於人类最重要的应许。在照明技术仍不发达的时代,置身於黑暗中的人们,多半只能倚赖着灯烛照亮前路。但燃烧动植物油脂所能提供的光亮,大约只能是「贤乎瞑目而无见」,难以让人真正自由地行走在黑暗之中。
在电灯普及以前,人们都以油灯或蜡烛对抗黑暗。图中的「灯盏」以空钢笔墨水瓶盛装煤油,光线微暗之余,往往还有打翻造成火灾的问题。(Source: 国家文化记忆库/政府资料开放授权)
缺乏可靠照明工具的困境,或也说明了以前的人们为什麽会哀叹「昼短苦夜长」。白昼与黑夜的真实长度,每个时代自然是差不了多少的。仔细想想,古时候的夜晚之所以令人感觉漫长,仍是照明技术不够发达,致使夜间活动能力太受限制的缘故。迫於无奈,大部分人也就只能顺应自然,维持着「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」的生活模式,直到工业化时代来临,黑夜形构的藩篱终於被崭新的人造光源给打破为止。
当然,这并不是说古人在夜幕降临後,必定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。实际上,过去人们所使用的灯烛,品质仍是不断在改善的。只要这类光源能够聚集到一定数量,仍旧可以形成夜间营业的宴饮场所,甚至是规模更为庞大的商业市集。比如 18 世纪末,有个名叫李邦翼的朝鲜人便曾在南台湾的府城,见识到了「夜张琉璃灯,通明如昼」的市街景象。早於他一点的时代,长年任官台湾的文人尹士俍,也曾在 1738 年出版的一本志书当中写到他对府城的夜景印象,是「黄昏燃烛,光同白昼」。
「如昼」(as bright as daylight)──这大约是古人描写到夜间集市的时候最常提及的一个词。不过,即便在最富裕发达的都会区里,我们只要约略想像灯烛所能提供的低微光亮,就能明白文人笔下的「如昼」仍只是一种夸饰。如同《光明的追求》一书所言:古典时代,夜晚仍然「充满恐惧和忧虑的色彩」。灯烛的荧荧之光,即便能够布满整座城市,恐怕还是很难让大部分人感到足够安全,乃至於真正地把夜晚看成工作或休闲时间的继续延伸吧。
一切要从刘铭传点亮的灯说起
事实上,首先能够把光线品质拉升到近似於白昼的人造光源,是 19 世纪後期开始才被广泛应用的弧光灯。也是到了这个照明技术突飞猛进的时代,才有「夜生活」(nightlife)一词的诞生。至此,夜晚真正进入了人类的掌握范围,成为他们能够恣意妄为的占领地。
弧光灯的原理,是在填充特殊气体的容器中,利用电弧来产生光源。图为 1909 年,用弧光路灯照亮的美国巴尔的摩街景。(Source: wikimedia/公有领域)
说到弧光灯,我们不免会想起 1888 年,台湾巡抚刘铭传在台北城内下令装设的街灯,它们也经常被视为台湾电灯发展史的起点。但严格说起来,短暂点亮於清领末期的这几盏电灯,其实没有什麽实质影响力。当时使用的发电设备,也多半在几年後的乙未战争里遭到损毁。台湾的电灯事业真正地奠立基础,并且逐步向民间推广普及,仍需等到日治时期才渐次实现。
大约 1910 年代,发电厂的建设、以及随之成立的电灯事业,在台北以外的诸多地方逐渐蓬勃起来。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,台湾各地的民众相继被点亮於城镇街道上的电灯所震慑。在这之前,电灯之於乡村地区的老百姓而言,就像是一个遥远的传说(如同作家龙瑛宗的短篇小说〈夜流〉所述,电灯是「村人无法想像」的「魔物」),除非人们有机会北上,方能亲睹其真面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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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到了 1910 年代,随着电力网络建设与街灯照明范围的迅速扩张,电灯迅速影响到越来越多台湾人的日常生活。以着名画家陈澄波为例,他在 1913 年乘着火车离开故乡嘉义的时候,「嘉义电灯株式会社」才刚成立。等到他有机会放假返家,想必也会惊讶於城内各处在入夜之後的灯光灿然,使得他所熟悉的街道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夜生活风貌。
陈澄波的《夏日街景》,图中的电线杆透露着嘉义街头的改头换面。(Source: 北美馆/政府资料开放授权)
在嘉义,人们对於电灯的最初印象,与同样起建於 …